一泓海水杯中泻。

【唐晓翼个人向】Kill

眼前是如同黑白遗像的场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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狭小房间被灰扑扑的墙壁四面环绕,仅有的一扇窗也被厚重的黑色窗帘蒙上,室内惨淡无光。木地板上四散的书页杂乱无章,似斑驳的涂鸦。遍布角落的蜘蛛网诉说着破败萧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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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无言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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倚坐窗边的少年缓缓扭头,神色恹恹,阴郁逼仄的目光落在手中笔记簿上,面部苍白如纸。一模一样的脸庞,令唐晓翼倒吸一口冷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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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分明是他自己。那是名为唐晓翼的落魄少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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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此时被无形屏障隔绝于房间之外,被迫充当一个旁观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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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端的他并未察觉,只顾埋头用枯瘦指尖轻抚过凹凸不平的纸面,上面有密密麻麻的字迹。唐晓翼认出来,那是自己多年的冒险笔记,恍惚间,五脏六腑便开始隐隐作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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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翻到一页,就见一张薄薄纸片滑落而出。他猛然夺过,只瞟一眼,如遭电击般身体轻颤,将笔记本恶狠狠砸下。唐晓翼使劲瞪大眼才看清,掉出来的是张褪色照片,虽已泛黄,却掩不住其中孩子们的笑容灿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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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戈尔,希燕,于飞飞,温莎。这些名字像是被烧红的利针刺在唐晓翼的胸口上,疼痛得难以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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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面攥紧合照的他已是双目失神,眼瞳中充塞着一团黑雾,茫然无际,直至遁入黑暗。他僵直在那儿,像一个木偶或是其他什么丧失生命活性的死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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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似乎是面对现实时最恰当的方式。什么也不做,什么也别想,只需等待痛苦与生命一同消逝。因为现实即是:昔日与他生死相依的同伴已尽数离去,他亦身染绝症,不知哪时哪刻会变为一具两眼翻白的尸体。羽之冒险队支离破碎,眼见要名存实亡。既然如此,再死撑下去又有何意义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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放弃吧。另一个他如此选择。他松开了手,一头栽倒下去,在一片狼藉中溅起尘埃无数,任由地上肮脏污秽沾染上身,最终归于寂静。就这样吧,别再想着折腾自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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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咬咬牙,抱头蹲下,不再去看那个颓废如死灰的自己。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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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……至少此时,他仍能感受到体内血液在奔流,心脏与脉搏在跳动,以及口鼻处的一吐一息。他既然尚且活着,又为何要心甘情愿去做死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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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骤然回想起多年以前,他们逃离医院的那一天。那个时候,他们是否都怀着必死决心放手一搏?怎么他今日就踌躇不定了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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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站起身,唇边挤出一点苦笑。他清楚,他们的冒险故事还缺一个结局。而他的同伴把这个重任,连同残留于世的冒险精神交付于他,尽管他们已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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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理应当遵循曾经的誓言,为他们毕生坚持和挚爱的冒险事业,不死不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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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以,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沉沦。唐晓翼想着,抬手触摸身前的屏障,坚硬无比。他轻轻一拍,屏障发出“砰”地一声闷响。身处晦暗的那个他一动不动,完全没注意到四周的动静,似已安然入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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啧,真没出息……唐晓翼皱眉埋怨一声,视线落回方才拍击屏障的右手上。这屏障,看不见却摸得着,仿佛是空气凝结而成,严密非常。而若想去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,又必须穿过这层屏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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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思索着,逐处敲打屏障,眉头愈锁愈紧。这道无形的屏障密不透风,没有任何出入口,频繁的敲击声空给他留下阵阵心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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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不能等这屏障自动消失。所以,得靠蛮力击破它。唐晓翼不耐烦地挥出一拳,与其相撞的一刹,强大的反冲力震得他手臂酸麻。周身空气随之发出受伤般的嗡鸣,屏障隐约颤抖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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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算……有效果?他心底掠过一丝狂喜。只可惜自己那把藏银刀不知去哪儿了,不然打破这屏障还不是轻而易举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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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接下来,任凭唐晓翼使出浑身解数,屏障纹丝不动,依然挡在他的眼前。倒是他自己抽干了力气,恨恨地将指甲嵌入掌心,脸上写满不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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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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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放弃了宣泄自己的怨气,默然垂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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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他相信他唐晓翼不会输,不会败倒在那个病恹恹的自己之下。他也不能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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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鲜血顺着指缝蜿蜒而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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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筋疲力竭地摇摇头,微闭双眸。不出意外地,他又失败了。屏障依旧挺立,而他身体数度挂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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手无寸铁的他想要打破屏障,简直是痴心妄想。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,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无法撼动屏障半分,更不用提击碎它,闯过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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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鼓足勇气,一次,两次,三次……可他的力量似乎微不足道如蝼蚁。唐晓翼又一次用尽全身气力,从头到脚虚脱般难受,只剩下倚靠着屏障大口喘息的劲儿了。他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死在这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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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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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现在很困,多么盼望着抛下人世间一切烦恼,就这么一合眼睛睡过去了。反正前后都是无法企及的深渊,那么此处就是最适宜的安睡之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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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眼睛都眯起来了,突然浑身一个激灵,用力甩甩脑袋,一巴掌拍向自己。睡什么呢,你都还没成功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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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再去跟那道坚硬如铁的屏障硬抗,无异于愚公移山,精卫填海,傻子都知道不可为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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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百无聊赖地关注起房间里的他来,双眼却没有焦点,面无表情地凝望室内。昏沉的背景色稍稍缓解了他的疲倦。里面的他,瘫坐在一堆冒险时用过的物品中,笔记,地图,参考资料,荣誉勋章,丢撒得到处都是,像在悼念过往的辉煌,又对比出狼狈落魄的现状。他背对屏障,看不见脸上悲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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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个念头霎时跃入唐晓翼脑海。其实你不也想同他一样吗?他与你,可都是“唐晓翼”。再说,安于宿命,好逸恶劳,深陷某种情感的泥沼,不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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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将下唇咬得沁出血丝,心底有一种悲哀蔓延。他也想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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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他不能。这种抗拒是刻在骨子里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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或许他从小异于常人吧。同样“命运”二字,别人越是扼腕叹息,他唐晓翼越是偏要活出个狂妄倜傥。就连儿时在医院中,“去冒险吧”这样孩子气的冲动言语,他都能脱口而出并且兑现,那还有什么是唐晓翼不敢做、不能做的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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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离世之前,他一直都顽固地这么认为,同时也是这么做的。而他如今若是妥协于“命运”,岂不等于直接否定了自己此前全部的人生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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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那样,他还是唐晓翼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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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时候,仿佛感觉到他的目光,“他”转过头,不知有意无意地,冲屏障外的自己露出一个略带嘲讽的冷笑。那个笑容,在唐晓翼心上深深扎了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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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知为何有些恼火。从来只有由他嘲弄旁人的份儿,今时怎能反被“自己”嘲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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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意识到,那另一个“唐晓翼”是与自己绝对对立的。不能让那样的家伙把唐晓翼取而代之。当他到了那边的房间,就决不允许再让这个畸形扭曲的“他”继续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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毕竟,那才不会是真正的唐晓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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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并非生来无畏,只是必须亲手将犹豫和懦弱扼杀,除此之外,别无退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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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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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完完全全是凭着本能的信念,以生命为赌注了。他数不清第几次咬紧牙关,热血翻涌,全身紧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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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告诉自己,死也得打破屏障。因为他已破釜沉舟,孤注一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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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前的悲哀此刻一股脑儿汇集,转为悲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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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反而能够笑出声来,仿佛轻松自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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豁出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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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砰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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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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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肢麻木,反弹回的巨力足以把这副血肉之躯击垮。强烈的麻痹感延伸至全身。但他已然没有半分休息的机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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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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喉咙泛起腥甜。有温热的暖流淌过脸颊,是血。视野里大片的墨黑逐渐被浓到极致的鲜红所取代,如迎接新生的日出。他强行让挣断的神经接上,注入灵魂。不顾一切,疯狂至极,锋芒毕露。他是不懂往回收放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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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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鲜血淋漓,遍体鳞伤。纵使到达身体极限,他仍义无反顾地朝前奔走,一如多年前那个锐意正盛的他,高傲轻狂,不知胆怯为何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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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唐晓翼,要永远保存那一份自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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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“晓翼,怎么办……我们都被困在这好多天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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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-“相信我,我们一定能逃出去。你们也不看看我是谁!”少年脸上还有几分稚气未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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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既能跨过千沟万壑,亦则山可移,海可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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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能回头,那就奔往更远的重点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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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隐约听见什么坚硬物体破碎的声音。他还未缓过神来,一只脚就已踏入那片暮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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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。不是迟暮,是黎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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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寂的空间贸然出现了他的脚步声,响亮而坚定。房间角落里的“他”终于第一次抬头望向唐晓翼,眼底满是惊诧与恐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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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片刻不停,一步上前拾起藏银刀。他要亲手抹杀,那个软弱无能、和阴影相伴的,自暴自弃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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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他”想逃,被他一把揪住衣领,瑟瑟发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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滚吧,你不过一个冒牌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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寒光乍现,藏银刀出鞘。这是尘封许久后的一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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刀身整截贯穿他的胸口,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肆意奔涌而出,把刀刃染得通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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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血洗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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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歪过头,不再去多看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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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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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扔下手中沉甸甸的死尸,径直走到窗边,一下拉开积满灰尘的窗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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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唰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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久违的浅金色阳光倾泻如注,灌进小小的房间。这里将有一个或许崭新的未来,很明亮,很温暖,不管它的主人曾为此付出多少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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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这一秒起,唐晓翼将过往的他埋葬,然后向死而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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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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唐晓翼从睡梦中惊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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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揉了揉惺松的眼,打一个哈欠,慢慢站起身来。他还没来得及喝口水,伸懒腰让自己清醒清醒,就听得自家古董店门口传来“吱呀”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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探头一看,几个孩子推门而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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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翻了个白眼。还真是不清闲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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哪儿来的小屁孩,打发打发走得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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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这样想着,却终究没这样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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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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